梦井
唐宋诗
元稹
梦上高高原，原上有深井。
登高意枯渴，愿见深泉冷。
裴回绕井顾，自照泉中影。
沈浮落井瓶，井上无悬绠。
念此瓶欲沈，荒忙为求请。
遍入原上村，村空犬仍猛。
还来绕井哭，哭声通复哽。
哽噎梦忽惊，觉来房舍静。
灯焰碧胧胧，泪光疑冏冏。
钟声夜方半，坐卧心难整。
忽忆咸阳原，荒田万余顷。
土厚圹亦深，埋魂在深埂。
埂深安可越，魂通有时逞。
今宵泉下人，化作瓶相憬。
感此涕汍澜，汍澜涕沾领。
所伤觉梦间，便觉死生境。
岂无同穴期，生期谅绵永。
又恐前后魂，安能两知省。
寻环意无极，坐见天将昞。
吟此梦井诗，春朝好光景。
### 简要说明
此诗以梦境为线索，诗人梦到高原上的深井，为拯救落入井中的瓶子而奔走无果，醒来后陷入沉思。通过梦与觉的对比，抒发了对生死相隔的妻子的深切思念与哀伤，感慨生死界限难以逾越，表达出对生死问题的深刻思考。
### 逐句注释
- “梦上高高原，原上有深井”：
- **字词**：“高高”，强调高原之高。
- **句意**：在梦中登上高高的高原，高原上有一口深井。
- “登高意枯渴，愿见深泉冷”：
- **字词**：“意”，内心；“冷”，清凉。
- **句意**：登上高原内心感到干渴，希望能见到深井中清凉的泉水。
- “裴回绕井顾，自照泉中影”：
- **字词**：“裴回”，同“徘徊”；“顾”，看。
- **句意**：在井边徘徊着四处张望，在泉水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 “沈浮落井瓶，井上无悬绠”：
- **字词**：“沈浮”，同“沉浮”；“绠”，井绳。
- **句意**：瓶子在井中忽沉忽浮，可井上却没有井绳。
- “念此瓶欲沈，荒忙为求请”：
- **字词**：“荒忙”，慌忙；“求请”，求助。
- **句意**：想到瓶子快要沉下去了，慌忙地去四处求助。
- “遍入原上村，村空犬仍猛”：
- **字词**：“遍入”，走遍。
- **句意**：走遍了高原上的村庄，村庄空无一人，只有凶猛的狗。
- “还来绕井哭，哭声通复哽”：
- **字词**：“通”，顺畅；“哽”，哽咽。
- **句意**：回到井边绕着井哭泣，哭声时而顺畅时而哽咽。
- “哽噎梦忽惊，觉来房舍静”：
- **字词**：“哽噎”，哭泣时不能痛快地出声；“觉”，醒。
- **句意**：哽咽着忽然从梦中惊醒，醒来后房屋里一片寂静。
- “灯焰碧胧胧，泪光疑冏冏”：
- **字词**：“碧胧胧”，形容灯光微弱、朦胧；“冏冏”，明亮的样子。
- **句意**：灯光微弱而朦胧，泪光闪烁好像很明亮。
- “钟声夜方半，坐卧心难整”：
- **字词**：“方半”，刚到一半；“整”，平静。
- **句意**：半夜传来钟声，无论坐着还是躺着心都难以平静。
- “忽忆咸阳原，荒田万余顷”：
- **字词**：“咸阳原”，在今陕西咸阳北，是古代著名的墓葬之地。
- **句意**：忽然想起咸阳原，那里有万顷荒田。
- “土厚圹亦深，埋魂在深埂”：
- **字词**：“圹”，墓穴；“埂”，田埂，这里指埋葬之地。
- **句意**：土层深厚墓穴也很深，妻子的魂魄被埋在深深的田埂之下。
- “埂深安可越，魂通有时逞”：
- **字词**：“安可”，怎么可以；“逞”，实现。
- **句意**：埋葬之地如此之深怎么能跨越，灵魂相通的愿望有时才能实现。
- “今宵泉下人，化作瓶相憬”：
- **字词**：“泉下人”，指死去的人；“憬”，觉悟，这里有感应的意思。
- **句意**：今晚地下的妻子，化作瓶子与我有了感应。
- “感此涕汍澜，汍澜涕沾领”：
- **字词**：“汍澜”，流泪的样子；“领”，衣领。
- **句意**：感慨于此泪水纵横，泪水浸湿了衣领。
- “所伤觉梦间，便觉死生境”：
- **字词**：“伤”，哀伤；“觉梦”，醒与梦。
- **句意**：哀伤于醒与梦之间的差别，才感觉到生死之间的界限。
- “岂无同穴期，生期谅绵永”：
- **字词**：“同穴”，指夫妻死后合葬；“谅”，料想；“绵永”，漫长。
- **句意**：难道没有夫妻合葬的那一天吗，只是活着的日子想来还很漫长。
- “又恐前后魂，安能两知省”：
- **字词**：“知省”，知晓。
- **句意**：又担心先后死去的魂魄，怎么能够相互知晓呢。
- “寻环意无极，坐见天将昞”：
- **字词**：“寻环”，循环，反复思考；“昞”，明亮。
- **句意**：反复思考没有尽头，坐着看着天色渐渐明亮。
- “吟此梦井诗，春朝好光景”：
- **字词**：“春朝”，春天的早晨。
- **句意**：吟咏着这首《梦井》诗，面对春天早晨的美好景色。
### 现代译文
在梦中我登上高高的高原，
高原之上有一口深深的井。
登高之后内心干渴难耐，
渴望见到那清凉的深泉。
我在井边徘徊四处张望，
泉水中映出自己的模样。
瓶子在井中忽沉又忽浮，
可井上却没有井绳可求。
想到瓶子就要沉下去了，
我慌忙地去四处把人求。
我走遍了高原上的村庄，
村庄空荡只有恶犬凶猛。
我回到井边绕着井痛哭，
哭声时断时续哽咽难休。
哽咽中我突然从梦中惊醒，
醒来后房间里一片寂静。
灯光微弱闪烁着朦胧光，
泪光点点好像分外明亮。
半夜传来了悠扬的钟声，
我坐卧不宁心难以平静。
忽然间我想起了咸阳原，
那里有万顷荒芜的农田。
土层深厚墓穴也非常深，
妻子的魂魄埋在那埂间。
埋葬之地太深难以跨越，
灵魂相通愿望偶尔实现。
今晚地下的妻子有感应，
化作瓶子让我心生哀怜。
感慨不已泪水纵横流淌，
泪水浸湿了我的衣领边。
哀伤于醒与梦如此不同，
才体会到生死界限森严。
夫妻合葬之期并非没有，
只是余生漫长让人愁煎。
又担心先后逝去的魂魄，
怎能相互知晓彼此思念。
反复思索啊没有个尽头，
坐着看天色渐渐变亮了。
我吟咏着这首《梦井》诗，
面对这春天早晨好景光。
### 创作背景
元稹的妻子韦丛于元和四年（809 年）七月去世，此诗大约作于韦丛死后不久。元稹与韦丛感情深厚，韦丛的离世让他悲痛万分。在一个夜晚，元稹梦到高原上的深井及落入井中的瓶子，醒来后触景生情，借梦境抒发对亡妻的深切思念和对生死问题的痛苦思索。
### 艺术赏析
- **表现手法**：
- **虚实结合**：诗歌以梦境开篇，梦中高原、深井、落井的瓶子等都是虚写，而醒来后的房舍、灯光、钟声等则是实写。虚实结合，将诗人内心的情感通过梦境的虚幻与现实的真实交织展现出来，增强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
- **象征手法**：诗中的“瓶”象征着逝去的妻子，诗人为拯救“瓶”而奔走哭泣，正体现出他对妻子的不舍与牵挂。“井”则象征着生死的界限，难以跨越，形象地表达出诗人对生死相隔的无奈。
- **语言特色**：语言质朴自然，如“荒忙为求请”“村空犬仍猛”等语句，以直白的表述展现出梦中的慌乱场景，使读者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诗人的情绪。同时，一些叠词如“汍澜”“冏冏”等的运用，增强了诗歌的韵律感和情感表达的强度。
- **意境营造**：通过对梦境和现实场景的描写，营造出一种凄凉、哀伤、孤寂的意境。梦中的荒村、恶犬，醒来后的寂静房舍、朦胧灯光，都烘托出诗人内心的悲痛与孤独。诗歌最后以“吟此梦井诗，春朝好光景”结尾，以乐景衬哀情，更增添了诗人对亡妻的思念和生死相隔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