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怀
御定全唐詩
孟郊
秋气悲万物，惊风振长道。登高有所思，寒雨伤百草。
平生有亲爱，零落不相保。五情今已伤，安得自能老。
晨登洛阳阪，目极天茫茫。群物归大化，六龙颓西荒。
豺狼日已多，草木日已霜。饥年无遗粟，众鸟去空场。
路傍谁家子，白首离故乡。含酸望松柏，仰面诉穹苍。
去去勿复道，苦饥形貌伤。
徘徊不能寐，耿耿含酸辛。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
四时互迁移，万物何时春。唯忆首阳路，永谢当时人。
长安佳丽地，宫月生蛾眉。阴气凝万里，坐看芳草衰。
玉堂有玄鸟，亦以从此辞。伤哉志士叹，故国多迟迟。
深宫岂无乐，扰扰复何为。朝见名与利，莫还生是非。
姜牙佐周武，世业永巍巍。
举才天道亲，首阳谁采薇。去去荒泽远，落日当西归。
羲和驻其轮，四海借余晖。极目何萧索，惊风正离披。
鸱鸮鸣高树，众鸟相因依。东方有一士，岁暮常苦饥。
主人数相问，脉脉今何为。贫贱亦有乐，且愿掩柴扉。
火云流素月，三五何明明。光曜侵白日，贤愚迷至精。
四时更变化，天道有亏盈。常恐今已没，须臾还复生。
河梁暮相遇，草草不复言。汉家正离乱，王粲别荆蛮。
野泽何萧条，悲风振空山。举头是星辰，念我何时还。
亲爱久别散，形神各离迁。未为生死诀，长在心目间。
有鸟东西来，哀鸣过我前。愿飞浮云外，饮啄见青天。
### 简要说明
这首诗是孟郊感怀之作，围绕着秋景引发对人生、社会的感慨。诗中既有对亲友离散的哀伤，也有对社会乱象如豺狼当道、饥年荒歉的批判，还表达了自己坚守贫贱、不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志向，以及对亲友的思念和对未来的迷茫。
### 逐句注释
- “秋气悲万物，惊风振长道”：
- **字词**：“惊”，迅疾；“振”，摇动。
- **句意**：秋气萧瑟，使万物都笼罩着悲伤的氛围，迅猛的秋风摇动着长长的道路。
- “登高有所思，寒雨伤百草”：
- **字词**：“寒雨”，寒冷的秋雨。
- **句意**：登上高处有所思索，寒冷的秋雨摧残着百草。
- “平生有亲爱，零落不相保”：
- **字词**：“亲爱”，指亲友；“零落”，离散。
- **句意**：平生的亲朋好友，如今离散各方，难以相互保全。
- “五情今已伤，安得自能老”：
- **字词**：“五情”，喜、怒、哀、乐、怨五种情感；“安得”，怎么能够。
- **句意**：如今五种情感都已被伤痛填满，怎么能够独自安然老去。
- “晨登洛阳阪，目极天茫茫”：
- **字词**：“阪”，山坡；“目极”，极目远望。
- **句意**：清晨登上洛阳的山坡，极目远望，天空一片茫茫。
- “群物归大化，六龙颓西荒”：
- **字词**：“大化”，自然的变化；“六龙”，传说中太阳乘车，由六条龙拉车；“颓”，落下。
- **句意**：万物都在自然的变化中消逝，太阳也已西沉到西方荒远之地。
- “豺狼日已多，草木日已霜”：
- **字词**：“豺狼”，比喻坏人。
- **句意**：坏人一天天增多，草木一天天被霜雪覆盖。
- “饥年无遗粟，众鸟去空场”：
- **字词**：“饥年”，荒年；“遗粟”，剩余的粮食。
- **句意**：荒年没有剩余的粮食，鸟儿都离开了空旷的打谷场。
- “路傍谁家子，白首离故乡”：
- **字词**：“白首”，白发，指年老。
- **句意**：路边是谁家的老人，年老了还被迫离开故乡。
- “含酸望松柏，仰面诉穹苍”：
- **字词**：“含酸”，怀着悲痛；“穹苍”，天空。
- **句意**：老人怀着悲痛望着松柏，仰起头向天空诉说。
- “去去勿复道，苦饥形貌伤”：
- **字词**：“去去”，表示离去；“形貌伤”，容貌因饥饿而憔悴。
- **句意**：走吧走吧，不必再说什么了，饥饿已使他容貌憔悴。
- “徘徊不能寐，耿耿含酸辛”：
- **字词**：“耿耿”，心中不安；“酸辛”，辛酸。
- **句意**：我徘徊着难以入睡，心中充满了辛酸。
- “中夜登高楼，忆我旧星辰”：
- **字词**：“中夜”，半夜。
- **句意**：半夜登上高楼，回忆起过去的时光。
- “四时互迁移，万物何时春”：
- **字词**：“四时”，四季。
- **句意**：四季相互交替，万物什么时候才能迎来春天呢。
- “唯忆首阳路，永谢当时人”：
- **字词**：“首阳路”，指伯夷、叔齐隐居的首阳山；“谢”，辞别。
- **句意**：只怀念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的事，永远辞别当时的那些人。
- “长安佳丽地，宫月生蛾眉”：
- **字词**：“佳丽地”，繁华之地；“蛾眉”，形容月亮像美人的眉毛。
- **句意**：长安是繁华之地，宫中的月亮如美人的眉毛般弯弯升起。
- “阴气凝万里，坐看芳草衰”：
- **字词**：“阴气”，寒冷、肃杀之气。
- **句意**：寒冷肃杀之气凝聚万里，眼看着芳草渐渐衰败。
- “玉堂有玄鸟，亦以从此辞”：
- **字词**：“玉堂”，华丽的宫殿；“玄鸟”，燕子。
- **句意**：华丽的宫殿中有燕子，如今也从此离去了。
- “伤哉志士叹，故国多迟迟”：
- **字词**：“志士”，有志向的人；“迟迟”，迟缓，这里指国家衰败，恢复缓慢。
- **句意**：可悲啊，有志之士的叹息，国家衰败，恢复缓慢。
- “深宫岂无乐，扰扰复何为”：
- **字词**：“扰扰”，纷乱的样子。
- **句意**：深宫中难道没有欢乐吗，为什么还要如此纷乱呢。
- “朝见名与利，莫还生是非”：
- **字词**：“莫”，通“暮”。
- **句意**：早上追逐名利，晚上就会生出是非。
- “姜牙佐周武，世业永巍巍”：
- **字词**：“姜牙”，即姜子牙；“周武”，周武王；“世业”，世代相传的功业。
- **句意**：姜子牙辅佐周武王，世代相传的功业永垂不朽。
- “举才天道亲，首阳谁采薇”：
- **字词**：“举才”，选拔人才；“天道亲”，上天亲近选拔人才的人；“采薇”，指伯夷、叔齐在首阳山采薇而食的事。
- **句意**：选拔人才是上天所亲近的事，如今还有谁会像伯夷、叔齐那样在首阳山采薇隐居呢。
- “去去荒泽远，落日当西归”：
- **字词**：“荒泽”，荒凉的沼泽。
- **句意**：走吧走吧，到那荒凉的沼泽远处去，太阳就要西沉了。
- “羲和驻其轮，四海借余晖”：
- **字词**：“羲和”，神话中为太阳驾车的神；“驻”，停。
- **句意**：希望羲和停住太阳的车轮，让四海都能借到它的余晖。
- “极目何萧索，惊风正离披”：
- **字词**：“离披”，散乱的样子。
- **句意**：极目远望，景象多么萧条，迅猛的秋风正使草木散乱。
- “鸱鸮鸣高树，众鸟相因依”：
- **字词**：“鸱鸮”，猫头鹰；“因依”，依靠。
- **句意**：猫头鹰在高树上鸣叫，众鸟相互依靠。
- “东方有一士，岁暮常苦饥”：
- **字词**：“士”，指读书人。
- **句意**：东方有一位读书人，到了年末常常忍受饥饿。
- “主人数相问，脉脉今何为”：
- **字词**：“数数”，多次；“脉脉”，含情不语的样子。
- **句意**：主人多次相问，我默默不语，如今该怎么办呢。
- “贫贱亦有乐，且愿掩柴扉”：
- **字词**：“柴扉”，柴门。
- **句意**：贫贱也有快乐，我只愿关上柴门。
- “火云流素月，三五何明明”：
- **字词**：“火云”，夏天的红云；“素月”，明月；“三五”，指农历十五。
- **句意**：夏天的红云过后，明月流照，农历十五的月亮多么明亮。
- “光曜侵白日，贤愚迷至精”：
- **字词**：“光曜”，光辉；“至精”，最精深的道理。
- **句意**：月亮的光辉几乎掩盖了太阳，贤人和愚人都被这表象迷惑，看不清最精深的道理。
- “四时更变化，天道有亏盈”：
- **字词**：“更”，更替；“亏盈”，盈亏。
- **句意**：四季更替变化，天道有盈亏。
- “常恐今已没，须臾还复生”：
- **字词**：“没”，消失；“须臾”，片刻。
- **句意**：常常担心现在的一切会消失，但片刻间又好像会重新出现。
- “河梁暮相遇，草草不复言”：
- **字词**：“河梁”，河上的桥梁；“草草”，匆忙。
- **句意**：傍晚在河桥上相遇，匆忙间来不及多说什么。
- “汉家正离乱，王粲别荆蛮”：
- **字词**：“汉家”，指汉朝；“王粲”，东汉末年文学家，因战乱离开长安到荆州避难；“荆蛮”，指荆州。
- **句意**：汉朝正处于离乱之中，王粲离开长安前往荆州。
- “野泽何萧条，悲风振空山”：
- **字词**：“野泽”，荒野沼泽；“悲风”，悲凉的秋风。
- **句意**：荒野沼泽多么萧条，悲凉的秋风摇动着空山。
- “举头是星辰，念我何时还”：
- **字词**：“还”，返回。
- **句意**：抬头看到的是星辰，思念着我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 “亲爱久别散，形神各离迁”：
- **字词**：“亲爱”，亲友；“离迁”，离散。
- **句意**：亲朋好友长久离散，形体和精神都各自分离。
- “未为生死诀，长在心目间”：
- **字词**：“诀”，分别。
- **句意**：虽然还不是生死之别，但却长久地萦绕在心头。
- “有鸟东西来，哀鸣过我前”：
- **字词**：“哀鸣”，悲哀地鸣叫。
- **句意**：有一只鸟从东西方向飞来，悲哀地鸣叫着飞过我面前。
- “愿飞浮云外，饮啄见青天”：
- **字词**：“饮啄”，饮食。
- **句意**：希望能飞到浮云之外，在那里饮食，见到青天。
### 现代译文
秋气萧瑟让万物都充满悲伤，
迅猛的秋风摇动着长长的大道。
登上高处我有所思索，
寒冷的秋雨摧残着百草。
平生的亲朋好友，
如今离散各方难以相互照料。
五种情感都已被伤痛填满，
我怎能独自安然变老。
清晨登上洛阳的山坡，
极目远望天空一片茫茫。
万物都在自然变化中消逝，
太阳也已西沉到西方荒远地方。
坏人一天天增多，
草木一天天被霜雪披上。
荒年没有剩余的粮食，
鸟儿都离开了空旷的打谷场。
路边是谁家的老人，
白发苍苍还被迫离开故乡。
他怀着悲痛望着松柏，
仰起头向天空倾诉衷肠。
走吧走吧不必再说，
饥饿已使他容貌变了样。
我徘徊着难以入睡，
心中充满了辛酸惆怅。
半夜登上高楼，
回忆起过去的时光。
四季相互交替，
万物何时才能迎来春光。
只怀念伯夷、叔齐隐居首阳山，
永远辞别那些追名逐利的人。
长安是繁华之地，
宫中的月亮如美人眉弯弯升起。
寒冷肃杀之气凝聚万里，
眼看着芳草渐渐衰败。
华丽宫殿中的燕子，
如今也从此离去。
可悲啊有志之士的叹息，
国家衰败恢复如此缓慢。
深宫中难道没有欢乐，
为何如此纷乱扰攘。
早上追逐名利，
晚上就会生出是非。
姜子牙辅佐周武王，
世代功业永垂不朽。
选拔人才是上天亲近之事，
如今谁还会像伯夷、叔齐采薇隐居。
走吧走到那荒凉的沼泽远处，
太阳就要西沉了。
希望羲和停住太阳的车轮，
让四海都能借到它的余晖。
极目远望景象多么萧条，
迅猛的秋风使草木散乱。
猫头鹰在高树上鸣叫，
众鸟相互依靠。
东方有一位读书人，
年末常常忍受饥饿。
主人多次相问，
我默默不语不知如何是好。
贫贱也有快乐，
我只愿关上柴门。
夏天红云过后明月流照，
十五的月亮多么明亮。
月亮光辉几乎掩盖太阳，
贤愚都被表象迷惑看不清真相。
四季更替变化，
天道有盈亏无常。
常常担心现在会消失，
片刻间又好像会重新出现。
傍晚在河桥上相遇，
匆忙间来不及多讲。
汉朝正处于离乱，
王粲离开长安前往荆州避难。
荒野沼泽多么萧条，
悲凉的秋风摇动着空山。
抬头看到的是星辰，
思念着我何时才能归还。
亲朋好友长久离散，
形体和精神都各自分散。
虽然还不是生死之别，
却长久地萦绕在我心间。
有一只鸟从东西飞来，
悲哀地鸣叫着飞过我面前。
希望能飞到浮云之外，
在那里饮食见到青天。
### 创作背景
孟郊生活在中唐时期，当时社会动荡不安，政治腐败，藩镇割据，百姓生活困苦。孟郊一生仕途坎坷，多次科举失利，虽然后来做过一些小官，但始终未能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这首《感怀》诗便是他在这样的社会背景和个人经历下创作的，通过对秋景的描写和自身遭遇的叙述，抒发了对人生的感慨、对社会现实的不满以及对亲友的思念之情。
### 艺术赏析
- **表现手法**：
- **借景抒情**：诗中多处描写秋景，如“秋气悲万物，惊风振长道”“寒雨伤百草”“草木日已霜”等，以萧瑟、凄凉的秋景烘托诗人内心的悲伤和对社会现实的忧虑，情景交融，增强了诗歌的感染力。
- **用典**：运用了伯夷、叔齐采薇于首阳山、姜子牙辅佐周武王、王粲避乱荆州等典故，丰富了诗歌的内涵，表达了诗人对古代贤士的敬仰和对自身境遇的感慨，同时也含蓄地批判了现实社会。
- **对比**：将姜子牙的功业与现实中贤才不被重用进行对比，“姜牙佐周武，世业永巍巍。举才天道亲，首阳谁采薇”，突出了诗人对当时社会选拔人才机制的不满；用深宫中的欢乐与民间的饥寒交迫形成对比，揭示了社会的不公平。
- **语言特色**：语言质朴自然，情感真挚深沉。孟郊用词简洁有力，如“豺狼日已多”用“豺狼”比喻坏人，形象地描绘出社会的黑暗；“苦饥形貌伤”直白地写出了百姓在饥年的悲惨遭遇。同时，诗歌中也有一些细腻的描写，如“脉脉今何为”表现出诗人内心的矛盾和无奈。
- **意境营造**：整首诗营造出一种悲凉、萧瑟、迷茫的意境。从秋景的描绘到对社会现实的叙述，再到诗人个人情感的抒发，都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哀愁。如“野泽何萧条，悲风振空山”“极目何萧索，惊风正离披”等诗句，展现出一幅荒寒、寂寥的画面，让读者深刻感受到诗人内心的痛苦和对未来的迷茫。